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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擁白尼露


淅瀝瀝的夜雨稀疏了,濃雲也一撥撥的散去了,皎月露面,與窗前寶珠般繁複美麗的白色山茶花相映爭輝,美豔的幾乎要刺痛了元律嘉的雙眼,於是他別過頭去,然而,沈靜的室內角落卻浮現出那名喚露子的女性離別前若即若離的笑臉。

露子並不是特別美麗的女子,幾乎可以「平凡」一詞形容,但她的臉上卻始終帶著笑容,有時是溫婉的,有時是恬澹的,有時是開朗的,有時是虛假的,就像白山茶花在不同的天光下會染上暗紫、嫩紅、艷橘等不同顏色一般,有種容易因為習以為常而遭忽略的魅力;與元律嘉相遇的那個時候,露子正無力的坐倒在一幢華宅前,眼睜睜的看著女主人一邊指揮家僕丟出自己的東西,一邊罵著「不要臉的狐狸精」,一臉討好的笑著。

像通俗浮世劇一般的人生其實並未引起元律嘉的注意,只是當時露子頭上的花飾瓣緣竟然像著火般焦黃枯敗,搭配上那樣的笑容,雜揉出一股新鮮卻衰頹的死亡氣息,對於嚮往死意的元律嘉來說,這就像是拾獲珍寶一般,於是他輕柔的扶起了不再鮮嫩的白色山茶,小心翼翼的移栽至自家庭院。

這是第一次,元律嘉面對引燃起自身慾望的對象卻耐著性子靜靜觀察,始終沒有咬破露子的動脈吸取鮮血,也許是因為那平靜安詳的笑臉摀掩住了誘人的死意?還是因為露子頭上那朵步向枯萎的山茶整朵凋落的決絕?他不能確定。當晚,露子摸到了元律嘉位於地下室的棺材,推開了棺蓋,不顧棺內元律嘉陡現的殺意,鑽了進去,鬆開了衣帶,拉著元律嘉的手環住了自己的腰,說:謝謝你的收留,我只能這麼報答,請收下吧。然後,紅著臉、帶著笑意投入了元律嘉冰冷的胸懷。

自此之後,兩人每晚都在地下室的棺材裡渡過,露子的體溫滲透了元律嘉,令元律嘉想起了當年與父親同被流放的母親,並驚訝的發現,自己化為吸血鬼後的漫漫長途只換來露子憐憫一笑的原因,竟然是露子早年曾因誤食人魚肉,而多活了數百年,就在元律嘉以奪人性命以維持己身存在的同時,露子依靠著無數人的性慾過活,她不記得那些人之中的任何一個,但她依然能回想起每次因為交合而在極度親密的情況下感受到那孤絕的獨我感。啊,偶爾也有不甘只侷限在肉體關係的人。露子笑著說,那些人透過我的卑微、勢弱,得到了鋼鐵般堅強的意志,也有些人將我視作完美的女性,因為我的肌膚永遠光滑,永遠不會排泄,髮間永遠帶著清香;就這樣,他們需要甚麼樣子的女人,我就成為甚麼樣子的女人。

元律嘉對此並未表示甚麼,只是,他一改過去淡漠的態度,不時將自己的發現告訴露子:你指甲的形狀是圓形的呢。其實你頗能吃辣的。你剛睡醒的時候總愛抱著我,別這樣。你是討厭下雨天嗎?每當下雨,你的臉色總特別僵硬。諸如此類的瑣碎小事,逗笑了露子:喂,你別是愛上我了吧?

也許自己是想為露子做點甚麼,也許自己是眷戀露子的溫度,如果無盡的付出與索取就是愛,那就是了,元律嘉想。然而,意識到這點的同時,他隨即感到痛苦。追求與保存自我是他的堅持,如果放任這樣的關係蔓延下去,雖然能得到令人融化的溫情,卻也將抹消長久以來支持自己走下去的的信念。如同百丈懸崖下的浪拍聲,元律嘉深受吸引,卻也因恐懼而遲疑。

露子像是看透了一切似的,帶著舒朗的笑容擁抱元律嘉,說:像你這樣的人身旁,根本沒有為了你而存在的人相伴的必要,我知道你想讓我成為一個獨立的「人」,但那也不是我的生存之道,我不能再依靠你,不過,我很喜歡你,相信有緣的話,我們會再次相見的。臨走前,露子留下一串黑檀木念珠,每當看到這珠串,元律嘉就會想起那段溫暖的時光,如果依照新時代的觀點來說,這段感情即是被「物化」了,雖然像是被抽去了靈魂般,不再觸手生暖,不過,也許這才是最貼近永恆的存在方式。

元律嘉撥了撥手腕上的黑檀木念珠,數著露子在他面前出現過的笑容模樣,窗外彷彿被明月曬焦的白色山茶花無聲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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