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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永遠少一天

「這次真是太麻煩你了,萬夏。」

 

「欸,客氣,反正我老家就在水上,我姊她們家種了好多蔬果要我帶回臺北,幫你搬這一趟也只是順便啦。」

 

「不管怎麽說還是得好好謝你,晚上沒別的安排吧?我帶你去吃涮牛肉。」

 

「不用啦!我姊做了爺爺獨傳的東安雞,我想那個味道想好幾個月了,你別拖延我,真的要謝我的話,等小宇世大了,把她嫁給我吧。」

 

「說到這個我火就有點上來,明明你剛進我家的時候宇世還躲在她奶奶身後怎樣都不肯露臉的,怎麼你沒講幾句話她就黏著你了?剛剛我們出來你走得快沒看到,她哭成那樣!」

 

「我們倆有緣嘛,放手吧,別不爽了,你和她的情緣是上輩子的事了,這世該換人了,爸爸。」

 

「靠杯啊!」

 

萬夏的前輩這個月底就要從臺北調職到臺南的分公司了,他教了許多還是社會新鮮人的萬夏不只是工作上的事,還處處照顧這個離鄉北上生活的年輕小夥子,萬夏沒想過在臺北還能遇上這麼溫柔又熱心的人;連倒楣遇上車禍、手足無措的時候,或是病得頭暈腦脹,差點被自己的體溫燒毀時,前輩每每二話不說,就如同是自己的事一樣,協助萬夏把這些麻煩處理妥貼。所以,他怎麼也想不通,這樣好的人怎麼就跟妻子離婚了?

 

——他都還沒出手搶啊。

 

「啊啊,還是爸爸和女兒好啊。我爸是軍人,超級非常無敵一本正經,幾乎沒有幽默感,唯獨偶爾會把墊腳石書店叫成絆腳石書店,再不就是把MLB的洛杉磯天使隊簡稱為杉磯使隊。這是他此生講過最好笑的笑話。」

 

「山、山、雞屎隊!笑、笑、笑死我了!你別為難令尊了啦,光、光這兩個就夠了。」

 

「同樣是爸爸,我覺得跟你在一起就舒服得多。」

 

「不准叫我爸爸!我是不會把宇世嫁給你的!不管,宇世不會嫁人的,她會永遠在我身邊。」

 

午後的陽光在微塵間跳躍,高低起伏不止的騎樓下,亮晃晃的暖陽碎片在兩人周身彈落,狹窄的走道容不得兩人並行,萬夏看著前方走得極其緩慢悠閒的前輩,那寬闊的肩和勻稱的四肢漫不經心的隨步伐擺動,看得萬夏好幾次差點要踩空、絆倒,驚嚇的心跳和動情的心悸喪失了動機,全混在一起,他忍不住開口。

 

「前輩,你知道叔本華對這點是怎麼說嗎?」

 

「嗯?叔本華,他不是沒結婚嗎?還是他對養兒育女方面也有相關的學說?」

 

「不是啦,我是說意志的事,他說得有點複雜,大意是,我們活在無法滿足的痛苦,和滿足後的無聊這兩者間的鬥爭中。」

 

「喔,難怪他被稱為悲觀的哲學家啊。」

 

「柏拉圖也說了,人們得到所欲追求的美後,就想維持那美,而希冀永遠了。」

 

「說得很好啊。」

 

萬夏停下了腳步。

 

「前輩,綜合這兩者,我想,現在的我們,就處在比永遠少一天的那一刻吧。」


 

「你最好給我努力一點啊!這樣還想要我把宇世嫁給你啊?」走在前面的前輩回頭,又笑了。「我呢,光靠叔本華和柏拉圖是追不到的喔。」

 

萬夏上前,輕輕把前輩擁入懷中。

 

——糟了,我好像離永遠又更近一點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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