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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你虛度時光

萬夏不是第一次聽到白梅夫人這個名號,即便如此,在見到本人時,他還是忍不住為之驚豔。

 

「別和他們一樣,傻裡傻氣的,叫我艷緒吧。」她在晨曦柔和的光柱中輕撫著鬱金香粉嫩的花瓣,朝萬夏微笑道。「還以為您不會信這些呢。」

 

「是、是啊,都已經1907年了,怎麼還有梅花化人為妻這種不科學的傳說嘛……」

 

「呵,不是的,我只是怕擔不起這麼美的名字。」艷緒像是被微風拂過的蕾般輕顫,掩著嘴笑了。「況且在花坊主人、您的面前,我哪好意思妄稱為花呢。」

 

這位肌膚白淨細膩的少婦任由紅唇翻捲,生香堆滿的頰在笑瞇了的細長雙眼下散發柔光,令萬夏想起遠在布列塔尼的家鄉、午後母親烤好的奶油餅乾,和屋外花圃盛放的紅玫瑰。

 

——好久沒回去了。跟著在中國擔任鐵路建造顧問的父親舉家遷往上海也已經過了5年,只有萬夏的金髮碧眼和他任性央求得來的這座玻璃溫室,還留有一絲與遠在歐亞大陸另一頭的家相同的甜美氣息,而這小卻精緻的花園竟意外在貴婦間口耳交傳,成為了租界區裡與那位「白梅夫人」齊名的一處夢幻仙境。

 

「……您難得回來,應該是宇世先生要給您買花,怎麼還親自跑一趟?」她的名字萬夏實在叫不出口,連含在口裡都令他害臊不已。

 

「就是要給他一個驚喜呀!您給我點建議吧,在法國,若是妻子想送花給她的丈夫,會選什麼樣的花?」

 

「您不是常待在香港那兒跑單幫嘛?新奇又時尚的事物想必是看得多了,我、我就整天待在這裡,也沒送過人東西……啊,不過,夫人們大都滿意這裡的蘭花,說是紫得稀奇,藍得貴氣,您若是中意……」

 

看著不論是視線還是心都在迴避著她的萬夏手裡無所謂的忙亂著,艷緒朦朧的想起了些什麼,也許是年輕懵懂的宇世和自己,也許是老家姆媽為她煮的雞蛋麵,她也不確定。

 

萬夏以長竿取下一籃吊在半空中的白玫瑰,傾倒水罐浸潤土壤,晶瑩的水珠自寧靜的瓣上滾落,楚楚可憐,艷緒情不自禁道:「就她吧。」

 

「嗯?」

 

「可以嗎?請給我一束白玫瑰吧。」

 

--

 

冰霰在早些時候停了,陽光甚至有點要穿破雲層的意思,萬夏走過洋行林立的熱鬧街區,長長的呼出一道濕暖的嘆息,生活單純的他不過出門送束花就已相當疲乏,他為自己感到困惑,為什麼不能將一張張臉當做一朵朵花或一行行文字觀照呢?這幾年他也逐漸習慣這異鄉,反正沒有吸不慣的空氣,但卻也沒有能被吐盡的愁思。

 

臂彎裡挽著剛買的書本,走在人影稀疏的郊區小巷倒也愜意,新建的洋樓成排,獨獨那幢中式傳統院落藏身在桂樹叢裡,細瘦的梅枝插雲而出,滿鑲雪白而細碎的花朵,清雅的香氣勾勒出那對若隱若現的身影。

 

「妳就不能晚些再走嗎?」

 

「你知道我不能的,宇世。」

 

「妳總是在這梅開時節才出現在這家裡,知道別人都怎麽說的嗎?他們說我娶了一位梅樹化成的妻子!可要我說,就算是梅妻也不會這麼無情的。」

 

「別這樣傻裡傻氣的,」她又這麼說了。「我這也是為了我們呀。」

 

「我不管!就算妳真是梅吧,我也要妳為我終年綻放不墜!寒冷一輩子我也願意……」

 

其實萬夏什麼也沒聽清楚,無法肯定那兩個身影是誰,更不能肯定這梅樹就是「白梅夫人」府裡那株,他只是在走過轉角時恰恰聽見男主人彷彿近在耳邊、飽含惆悵的那一句「我想和你虛度時光」,因而虛構了這一齣。


誰知道呢?也許那束已然枯黃的白玫瑰即便朽碎也會年復一年的伴隨在那株嫁接自湖北的老梅根下,也或許早和當晚吃剩的羹湯一起被當成垃圾丟掉了。誰知道呢。

 

萬夏攏緊了圍巾,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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