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自用小客車停在紅色號誌燈面無表情的照耀下，車內音響正播送著準確無誤的電臺報時，現在時間，晚上11點整。然而，隨後輕柔流瀉的木吉他樂音卻被藍牙連線的手機鈴聲中斷，不認識的號碼。

 

「您好，萬夏先生，恭喜您！現在是我們的優惠時段，若能正確回答以下問題，即可獲得死前3秒的生命額度！」

 

「啊？」

 

「是的，您沒聽錯，您就要死了！不過還請放心，您現在正處於時間軸的縱切面上，或者說，您現在不受時間概念的拘束，總之，在這個優惠活動結束前您不會死的。」

 

「……呃，我真幸運？不是每個人死前都會這樣喔？咦，等等，所以你是死神囉？」

 

「請別再在意這類普遍性的問題了，還是專注在您自己身上吧！啊，是了，我忘了先自報身份，真是抱歉，我不是死神那麼高階的角色啦！真要說的話，應該算是死神的助理吧，薪資和退休待遇可差多了……咳，那個，總之，請您回答，以下哪個選項存有您的靈魂？」

 

紅燈還亮著。

 

「選項A，您被父母取名為萬夏，是因為他們在43年前那個星光灼灼的夜晚初嚐禁果即懷上了您，雖然他們明白對您解釋道那是取自英文”one shot”之音和意，卻迴避了性慾和原罪層面，並扭曲其延伸意義成對兒子的期許，而您也確將該期許挪做您個人深入骨髓的核心價值，遇事總是當作唯一一次出手機會那樣全力拼搏、不留殘念，相信即便是現在這個突然被告知即將死去的當下，您也能挺直腰桿，毫無遺憾的甩袖而去。」

 

「就這個答案吧，A。」

 

「別急呀！選項D是以上皆是呢，還是請先聽完另外兩個選項再做決定吧。」

 

「我記得小時候考試考選擇題，選項裡如果有『以上皆是』，那一定就是正確答案，我選D，反正都要死了嘛，有沒有那3秒有差嗎？」

 

紅燈還亮著。

 

「您別小看3秒啊，當糖果接觸到您的舌頭，需要多久才會感覺得到甜？當您看到繁花盛開，需要多久才會感到心情愉悅？能好好善用的話，您甚至能用這3秒重新活過一次的。

 

「來吧，選項B，您的妻子曾經是您在服務單位的後生晚輩，她的膚色特別透白，每每遇上解決不了的問題而紅著臉向您求救的模樣，是您睡前最甜蜜的安眠藥；然而，不像您的父母如此幸運，您與妻子儘管從未放棄嘗試，卻始終未能生育，看著抑鬱的妻子，您從來不敢告訴她，您為此背負的壓力和沮喪感正是您食量愈減、幾近厭食的真正原因。」

 

「怎麼可能，我還沒結婚耶？是啦，最近我們部門新來一個年輕妹妹，今天晚上就是去吃她的迎新宴，她的確滿白也滿可愛的，我睡前也的確會暗自想像她抱起來會有多綿軟……等等，如果這真的是我的未來，那麽我就該選D，可是你剛剛也說了，我即將死去，那就是說，選項B根本就不會發生，所以答案應該是A吧，A。」

 

「請容我提醒您，」

 

紅燈還亮著。

 

「您要選的並不是您的人生經歷，您要選出的是您靈魂所在的選項。」

 

「沒發生過的事我怎麼會知道那裡有沒有我的靈魂？再說，就算我不是馬上就要死了，那樣的未來會不會實現也無法肯定吧！她跟我差了快兩輪耶！」

 

「您明明是個聰明人的……好吧，也許聽了最後一個選項您就能真正肯定答案了。

 

「選項C，下一世的您出生在富裕人家，可惜早年喪父，無法好好發展天生的藝術稟賦，本來尚且可運用豐厚的遺產養活自己和母親，卻因為心中憤懣難平，不願走上殷實的路子，又迷上藥物和溫柔鄉的刺激和虛假的慰藉，將財產揮霍殆盡，直到母親衰竭而死，您才發現超脫永世痛苦之道，浪跡塵世，行走天涯，受盡屈辱和饑饉，終見真理。」

 

「這種聖人等級的生平哪輪得到我這個俗人啊，我就算再輪個幾百幾千輩子也不見得有這種機緣好吧。」

 

「您不是才說，事情沒發生過，誰也說不準是否會實現嘛！而且您不覺得這個選項最有『靈魂』的氛圍嘛？」

 

「你這是在誘導還是洩答啊？」

 

「別受我影響啊！請選出您覺得最適當的答案吧！」

 

「就A吧。」

 

「不行，這樣亂猜的答案是不會被受理的。」

 

「真麻煩啊……死是這麼麻煩的事嗎？」

 

一隻左耳帶有黃色斑點的花貓低著頭、聳著肩胛自路邊走過，蝙蝠在欖仁葉叢和路燈間快速穿梭，萬物沒有停止生息，但紅燈仍然亮著。

 

「是嗎，那就……」

 

「哦哦！您選好了是嗎，太好了，再次恭喜您，有緣再見了。」

 

噠——通話結束。

 

——什麼跟什麼啊，是說，我剛剛到底選了什麼啊？有錢卻墮落的人生？和宇世小姐結婚卻不孕還得厭食症？還是老爸老媽隨便又認真的給了我的生命？還是以上皆是？哦，終於綠燈了。

 

對向車道上，一輛聯結車突然爆胎失速，朝雙黃線這一側的萬夏砸來。

 

3、2、1。

 

——時間到。